讓我當妳的眼睛
那個春天的下午帶點涼意，黃澄色的夕陽照映在三合院的地磚上，
地磚曬得鮮紅；好幾串綁在長竹竿上的乾蒜頭，
原來，是帶著濃厚的思念，永遠的曬在那。
還記得那天，一通電話劃破了下午的寧靜，
「離開」從來就都不在我的預設裡頭，
匆忙趕回三合院老家，發現多了幾分莊嚴，
跟幾分哀慟，爺爺腫了雙眼，哭啞了喉嚨，
而我眼珠中的爺爺逐漸模糊，我的眼淚即將傾瀉；
嗡嗡的救護車聲在這個偏僻的鄉下，顯得特別突兀。
妳已沉沉的睡在擔架上，還記得小時候，總被妳開朗的笑容傳染，
我們幾個小孫子總會笑成一團，可能是不小心吃花了臉，笑聲此起彼落，
因為只要妳在，我們都覺得安心；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幫您穿上衣服，
只為了最後的風光，幾十年來，重複的幾套套裝，甚至只是一些小碎花襯衫，
重複穿了再穿，總是聽大人說，省自己就可以讓小孩子得到更多，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拼命努力的不讓眼淚滴落在您身上，
聽說這樣會讓您捨不得走，但我們怎麼捨得就這樣讓您走。
那一年，我五歲，是到了該上幼稚園的年紀，
爸媽將寄住在奶奶家的我接回，
那時候的我被爸爸抱在肩上，手裡不斷想往奶奶的方向抓，
眼淚跟哭聲足以響徹雲霄，因為我不想離開奶奶，也不想上學
奶奶微笑的說：「放假在回來這邊玩唷」．
然後用袖子拭掉眼眶中的眼淚
那是我第一次的分離焦慮，濃烈的祖孫情一直延續到上了國中，
每年寒暑假時間，一定都往奶奶家跑，
什麼都不用帶，奶奶家永遠都留著我那一份日用品。
鄉下的菜市場總是會販賣許多意想不到的商品，
很多混搭的卡通人物都會在這出現，
奶奶跟菜販的討價還價，成功後的笑容一直烙印在我腦海中，
省下來的錢又可以多買幾罐飲料給我，
最大的贏家無非就是我，這是跟奶奶逛菜市場最期待的時刻了。
隨著升學的壓力，與奶奶見面的時間逐漸減少，往返補習班、圖書館的時間佔了生活的大半時間，
奶奶總會忍不住想念，獨自騎車跨越鄉鎮來看我們，即使熬夜讀書還在沉睡的我，
她也只是默默進到我的房間，輕輕地摸摸我的臉龐，深怕驚醒了我，只希望讓我多睡一些，
直到現在，我都還能感受到那一雙長滿厚繭的手，輕輕撫去我的劉海。
加護病房中，綠壓壓一片的配色，
儀器持續跑著數據，看著原本豐腴的您逐漸消瘦，
是不是我太忽略這一切，一眨眼的時間，我們長大了，您老了。
最後一次握住妳的手，倚靠著呼吸器，
妳的手無力柔軟，妳一貫的笑容告訴我們妳會好起來，
晃晃我的手，要我別掉眼淚了，我開心的說我買了車，
以後一定要載妳去很多地方玩，妳笑彎了眼睛，點頭應答。
妳傷心無力地準備離開這個世界，
坐在三合院的地磚上，綁著蒜頭準備曬乾，
微微的太陽，妳環顧著這個熟悉且生活幾十年的家，
彷彿在做最後的回顧，
曾經吆喝坐在戶磴玩鬧的我們，還有那些飼養的貪吃母雞，
持續綻放開著花的幾盆花盆，
都將存在妳最後的畫面中。那罐倒在妳身旁的農藥罐，
成為永遠的遺憾永遠的痛。
如果可以，妳不要害怕被影響的視力，
就讓我當妳的眼睛，
帶妳繼續探訪這個世界的美好，
如果可以，我想要回到還擁有妳的那一刻，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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